张高口事件背后的复仇故事为何总能激起我们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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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7日上午，陕西省汉中市中级人民法院根据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的执行令，对张国口先生执行死刑。张高口杀人案再次引发公众关于“复仇与正义”的争论。为什么复仇故事总能触动我们的情绪？北京大学法学院朱秀丽教授从报复现象出发，探讨了报复背后的人性基础和法律渊源。当今这个世界的司法制度和正义，其特点就是复仇和正义的血泪。尽管复仇作为一种制度已经消失，但在公共权力无法实现普遍有效性的情况下，私人复仇现象仍将继续存在。以下节选自《法律与文学》第一章“复仇与法律”根据中国传统戏剧改编，经出版社许可编辑发行，以飨读者。

苏莉（本名朱秀丽），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著名法学学者，2001年至2010年任北京大学法学院院长。研究方向包括中国法、西方法律史、美国商税法、法律社会学、美国法律制度、法律哲学、法律经济分析、比较法、比较法律文化。代表作有《法治及其地域资源》、《制度的起源》、《法治下乡》、《法治之路》、《法治与法治》等。文学''。

文|苏李

复仇文学为何总是深受读者喜爱？

纵观人类历史，复仇在所有社会中一直很常见。现在许多国家的法律都禁止复仇，但有关复仇的故事过去和现在仍然是一个触及几代人、永无休止的主题。在西方社会，从古希腊小说《安提戈涅》、《阿伽门农》，到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再到当代作品《基督山伯爵》、《凯旋门》，复仇的主题都得到了体现和发挥。它。当代许多涉及司法诉讼的文学艺术作品，往往都是出于复仇的动机。在中国，最惊心动魄的复仇故事似乎都发生在秦朝之前，著名的有《兵鞭尸》、《卧木尝胆》、《荆轲刺秦》、《赵氏孤儿》等，但故事也是如此。民间流传着武松血剑传人潘金莲为哥哥报仇的消息。即使在现代，也偶尔有作家在所谓新观念的引导下试图推翻判断，但这些对普通大众影响甚微。人们。更令人惊讶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们回顾文革时期最著名的两部芭蕾舞剧《白毛女》和《红娘子》时，我们能感受到现代革命的弦外之音。删除了，主线依然存在。

复仇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得如此广泛和持久，必然有深厚的人性基础和复杂的社会根源。如果没有稳定的人性基础，只是社会原因，那么复仇就不会在不同的社会中持续出现，即使是在各国统治者施加的长期严酷的刑罚和法律中，也很难禁止。它完全。长期的意识形态宣传将难以改变。事实上，即使在今天，司法系统的基本驱动力仍然是人们的复仇本能。如果受害者及其亲属没有复仇的愿望，审判就很难展开，整个司法程序就会失败。受害者及其亲属通常比公众更无偿地配合警方调查犯罪，比普通证人更愿意出庭作证，甚至更愿意要求出庭作证。这就是为什么目前不同国家在这个层面上的情况是相似的。如果今天的复仇减少了，那并不是因为人们的复仇欲望减少或削弱了，而是因为司法系统的替代方案和使人们更有效地进行复仇。

这也显示了报复形式的社会因素。没有人的因素，没有社会的因素，复仇是不可能的，但很难解释为什么复仇会在国内和上，在现实生活中和文学中采取如此丰富多样的形式。复仇故事更刺激、更令人敬畏、更引人深思。

《法律与文学以中国传统戏剧为基础》苏力着，生活方式、阅读、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版

本章的目的并不是简单地讨论一般的复仇题，而是将复仇作为一个法律题，或许更准确地说作为一个法律理论题来讨论。

我的努力可能很快就会遭到中国法律界的***。在现代中国社会，特别是在城市人们，尤其是受过现代法律训练的律师心目中，复仇往往被视为违法行为和私刑。在现代法理论中，法律通常被定义为由国家强制执行的普遍社会规范，据说它代表或至少应该代表社会正义；复仇通常被认为是一种私人行为，它代表了或至少应该代表社会正义。充其量代表社会正义。复仇者心中的正义。在这种社会/个人话语以及这种话语中隐含的意识形态的影响下，复仇被简单地驳回了。尤其是在如此强调“依法治国”的今天，讨论复仇似乎更不合适。

然而，本章的分析表明，报复往往是受害人本人或与受害人关系密切的人在国内法之外，包括在国家法律颁布之前，有意识地对加害者施加的一种迟发性惩罚，表现出满足情感的方式。虽然它服务于受害者及其亲属的需求，但复仇的意义和功能是社会性的，复仇实际上是一种社会制度、一种社会制裁制度，或者说是一种高度去中心化的控制机制。如果现代法律概念将其等同于法律政治暴力的密集使用，强调法律作为普遍规范的特征及其维护社会秩序的功能，那么复仇是一种广泛存在的法律制度。的。

或者，即使我们坚持法律与国家权力的关系，很多律师习惯于将刑法与复仇联系起来，但我们会通过考虑复仇以及刑法的本源来重新认识法律的本源。也这样做。

从这个意义上说，复仇制度的许多核心要素对于实际的传统法律来说仍然是必要的。复仇并不像当今大多数人，包括广大法律学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人类野蛮和不文明的产物；相反，复仇，特别是制度化的复仇，实际上是文明和理性的产物。根据我的分析，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人类的文明和理性越发达，他们的复仇就越残酷，而复仇制度的完善程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文明的发展程度。是有事可做。如今，复仇明显减少了，但这种变化与狭义的文明、善良、温柔、道德、人性、理性、启蒙、、狭义的文化无关。对社会经济和政治条件、结构变化的影响。这种变化的结果是，复仇失去了原来广泛而重要的社会功能以及与现代社会的相容性。

无论如何，所有这些关于复仇的争论都具有法律理论意义。再者，中国法治正因社会变革而发生重大变革，如果对复仇题缺乏深刻认识，过于沉迷于所谓“先进”观念，复仇不仅不可能，也是法治，但可能会削弱法治。因此，本研究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我主要参考了中国元代著名的复仇剧《赵氏孤儿报》以及相关的故事原型和背景资料。故事大致如下。

金朝大臣屠岸贾发动宫廷政变，杀死了另一位重臣赵盾，并“杀了赵盾良臣三百人”。赵盾的女婿赵朔被逼自杀，临死前对怀孕的公主说“如果加个女儿，你就无话可说；如果加个男孩，你就无话可说。“当我成为一个男人的时候，我会和你在一起。“父母要报冤。”果然，公主生下了一个孤儿，名叫赵氏。屠岸甲得知他打算“斩草除根”。赵盾弟子程婴偷偷将赵氏孤儿带出宫藏起来。屠岸家得知，全国六个月以下和一个月以上的婴儿一律被宰杀。程燕向赵盾的老朋友、前宰相公孙逐玖请教保护赵氏孤儿的事。程婴假称刚出生的儿子是赵家孤儿，将其托付给公孙逐玖，并向屠岸贾谎报了情况。结果，郑婴的儿子、公孙仲久就死了。真正的赵氏孤儿被屠岸贾收养，与程婴平安生存。二十年后，赵氏孤儿长大后，程衍诉说过去，奉国君之命，赵氏孤儿造反，还杀了段氏家族。赵氏恢复了原来的社会地位。

该剧取材于发生在春秋晋朝的一场宫廷事件，至今受到各种文学艺术表现形式和诸多批评。因此，叙事本身的演变也提供了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法律和文学的可能性，即不同文本作者如何讲述他们的故事。通过审视对这个故事的理解、表述和评论，我们可以发现伴随复仇制度变化而发生的社会意识形态的微妙变化。不过，为了集中本章的主题，我们将重点放在复仇制度的演变上，而只是偶尔触及与之相关的意识形态，从意识形态的角度进一步分析留到第六章。此外，如果合适的话，本文还可能讨论其他相关的复仇故事和事件。

电影《赵氏孤儿》剧照。

复仇是生物的基本欲望和本能。

要了解复仇的特征，我们首先要考虑一般意义上的复仇。在本章中，复仇被定义为被侵犯的生物个体对侵略者进行抵抗和反击的生物本能。你不必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报复在社会生活中普遍存在。当一个人受到侵犯时，无论这种侵犯是自己的身体、生命、财产、性伴侣、后代，还是其他较小的或想象的利益，他自然会下意识地做出反应。除了在情感上表现愤怒之外，行动也是为了惩罚冒犯者。最轻的就是拒绝与他们交往，拒绝提供对方所要求的帮助，或者指示他人不要与自己交往，这实际上相当于被“驱逐”出社区，更严重的情况下，他们会受到惩罚。使用的意见。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反击攻击者，造成突破，从而导致疼痛、受伤，甚至死亡。这种人类的激情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被冒犯的人仍然会试图给冒犯者带来痛苦和伤害，即使他知道自己不够强大，反击是完全徒劳的。努力一下。就连旁观者也这么说。人们“发疯”，看似强大的入侵者往往因此而被吓倒。

这种报复性反应是生物学中的正常现象，也是自然界所有生物生存斗争的基本需要和本能。如果有一个物种不具备这种本能，那么它自然会被淘汰，但不具备这种本能的物种个体会剥夺其他个体对自身生存和后代繁衍重要的各种资源。如果我们允许它被掠夺，物种自然就会消失。如果没有后代，基因就无法遗传，但具有这种本能的个体的基因不仅会延续，而且相对或绝对会增加。最终，当没有这种本能的个体减少或完全消失时，物种实际上发生了变化。事实上，这种现象在各种动物身上都可见，并有“兔子焦虑时会咬人”的传说。诚然，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有些战斗无非是“蜗牛角之战”，但对于蜗牛来说，这些“战斗”就意味着生死存亡。这可以说是一种生物本能，是所有幸存的生物个体经过长期自然选择而保留下来的一种体现理性。人类也有这种本能，但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的本能反应在今天可能会被削弱或者被刻意淡化和压抑。我们似乎很难再“遇到激情”了。

复仇也是复仇的一种，但我想有些人会反对我把自卫和复仇混为一谈。自卫和报复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前者一般是“被动”的，后者往往是“主动”的，前者的主要目的是保护自己，后者的目的是伤害他人。我承认这些差异，并认识到它们在某些话语分析系统中很重要。然而，从功能主义的角度来看，从基于生物学的分析话语系统来看，这种差异并不那么重要。它们也是对那些受到侵犯的人的回应。